在長白山的褶皺里,藏著一個叫虎洞溝的小村子。
它距離長春400多公里,不通高鐵,沒有高速,距離最近的城市臨江市,也要經(jīng)過一段漫長的沿江公路和77公里的山路。
這里,是大山的深處,也是金永七老師堅守了37年的地方。
清晨5點半,天邊掛著幾顆星星,虎洞溝村大部分村民還沉浸在睡夢中。村小的院墻外,傳來鑰匙碰撞的清脆聲響。金永七打開校門,像往常一樣,開始了他一天的工作。他擰開水龍頭,接滿一壺水,靜待慢慢燒開。這壺水,只夠兩個孩子——孫浩和李墨棋一上午喝,一年級的孫浩和幼兒班的李墨棋,是這所村小僅剩的學生。
金永七說:“浩浩最愛出汗,天熱了,得多喝水。”簡單的幾句話,卻透著一種讓人鼻頭發(fā)酸的溫柔。
操場上的野草瘋長,金老師拿起割草機,把草修剪得整整齊齊。他說:“野草得剪平整,孩子們在上面跑跑跳跳,軟軟的,不會摔傷。”那一刻,只有割草機的嗡嗡聲,在清晨的空氣中回蕩。
校門的雨搭下,有幾處燕窩。大燕子飛進飛出,給小燕子喂食。金永七站在一旁,默默看著,滿眼期許。他說,這些燕子,每年都回來,就像他的學生們,無論走到哪里,都會記得這片大山。這些燕子,是這片大山的陪伴之一,而金永七,則是孩子們心中永遠的歸宿。
早上6點多,金永七的手機響起,是孫浩的奶奶打來的。電話那頭,奶奶的聲音帶著一絲焦急:“金老師,浩浩的大伯今天有事,沒法送他上學了。”金永七立刻安慰道:“別著急,我一會兒就過去接他。”掛了電話,金老師轉(zhuǎn)身對記者說:“浩浩是留守兒童,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。他爺爺坐輪椅,行動不便,我要先去接墨棋,再接上浩浩。”
這條路,迤邐綿長。從長白朝鮮族自治縣虎洞溝村到孫浩家,要穿過一大片玉米地,跨過七道溝河。再向前,遠遠地望見一片山巒間的村落,那里是臨江市六道溝鎮(zhèn)三道陽岔村,李墨棋住那兒。
這條路,金永七不知走過了多少次。家長接送學生有困難,他就經(jīng)常代替家長接送孩子。寒暑經(jīng)年,他和這條路,已融入這方山水。
遠山如黛,層巒疊翠。金永七背著書包,牽著墨棋的小手,一起接浩浩。往來一個小時的山路,對于一名57歲的老師來說,有些吃力,但他從沒抱怨過一句。到了浩浩家,看到金老師,浩浩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。他像小猴子一樣,一下子躥到金老師的背上,緊緊摟住他的脖子。金永七說:“浩浩把我當成了他的爸爸,其實他爸爸也是我的學生。”
金永七輪換背著兩個孩子,一路走回學校。路上,浩浩和墨棋嘰嘰喳喳,像兩只歡快的小燕子。金永七眼神里透著讓人動容的堅定。他說:“這些孩子,都是我的孩子。只要有一個孩子需要我,我就不能走。”那一刻,記者的心被深深觸動。這不僅僅是一位老師的堅守,更是一位“父親”的擔當。
到了學校,金永七讓孩子們先去休息,自己則開始準備第一節(jié)課。沒有上課鈴聲,他看看手表,時間到了,朝走廊喊了一聲:“浩浩上課了,墨棋回幼兒班。”兩個孩子乖乖地各歸其位。
課堂上,金永七和浩浩的角色互換了。他讓浩浩站在講臺上,把學過的內(nèi)容再講一遍。他說:“一個孩子上課,不能像以前一樣,我在講臺上講,他在座位上學,這很容易溜號。現(xiàn)在我讓他在講臺上講,我坐在座位上聽。”這樣的教學方式,不僅讓浩浩學得更認真,也讓記者看到了金永七的用心良苦。
課間,金老師常陪著孩子們一起玩。他們用球拍顛球、跳繩,兩個孩子在空曠的操場上玩得不亦樂乎。有點累了,金永七就坐在一旁,靜靜地看著。他說:“這些孩子,雖然父母不在身邊,但他們的心里都有一個夢想。我希望我能成為他們實現(xiàn)夢想的階梯。”
午餐前,金永七把孩子們帶來的飯盒放進電鍋里加熱。他說:“以前我們用大鐵鍋熱飯,那時候孩子多。現(xiàn)在兩個人,用這個電鍋就行。”午飯時間到了,金永七端出熱氣騰騰的飯菜,對孩子們說:“大口吃,多吃點,不許說話。”那一刻,兩個孩子吃得正香。
午睡時間到了,金永七帶著孩子們來到午休室。這里有10張小床,10套被褥,都是12年前社會愛心人士捐贈的。金永七指著被褥說:“當年我去長春參加捐贈活動,帶回來這些被褥。一路上,乘務(wù)員聽說是給村小的‘愛心棉被’,直接給我免了行李費。回村時,家長們早就推著小推車來接我了。”他背回來的何止是一床被褥,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愛。
到了小學三年級,孩子們要到鎮(zhèn)里的中心校上學,需要住宿,通常一周才能回家一次。金永七說:“我得在這之前,幫他們養(yǎng)成好的學習和生活習慣,必須把基礎(chǔ)打好。”金永七接著說:“這些孩子,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樣。我舍不得他們,但我知道,他們需要更廣闊的天地。”
學校的中廳,兩面墻上的櫥窗里,貼滿了開展活動、愛心捐助、畢業(yè)照等照片。日久天長,照片全都卷角、泛黃了。金永七總是不時地打開看看,按一按翹起的邊角。
這些照片,也是他的記憶,每一張都藏著一個故事、一個夢想。
12年前,記者曾將金永七老師堅守村小的故事寫成文字,讓他的事跡走出大山。金永七像一束光,照亮了虎洞溝村小的每一處角落,也吸引了社會各界的目光。愛心如潮水般涌來,匯聚成溫暖的力量。那一屆的9個孩子,如同破土的嫩芽,在愛與希望的滋養(yǎng)下茁壯成長。如今,其中8個孩子考上了大學,開啟了新的人生旅程;另一個孩子還走出國門,用勤勞的雙手收獲了精彩的人生。他們從大山深處出發(fā),走向了廣闊的世界。
37年來,金永七從未離開。20年前,學校的老師越來越少,他也曾想過走出大山。但最終,還是選擇了留下。他說:“這些孩子和家長,我割舍不下。只要有一個孩子需要我,我就要堅守下去。”
桃李不言,下自成蹊。金永七老師就像一把梯子,一頭牢牢釘在虎洞溝的大山里,另一頭,把孩子們送向了更廣闊的世界。他用時間證明,堅守本身就是最動人的教育詩篇。那些踩過他肩膀遠行的腳印,最終將成為丈量世界的標尺。
記者手記:
離校時,暮色四合。金永七老師像往常一樣,把孩子們送到村頭的小橋,等待家長來接。他一手牽著一個,身影被夕陽拉得很長,兩個稍短的影子在地上跳來跳去。那一刻,記者的眼眶再次濕潤了。37年間,從這里走出去的學生,金永七已記不清具體有多少,但他知道,有醫(yī)生、農(nóng)藝師、大學教授,更多的是接力的年輕教師。他最大的心愿,就是希望孩子們能走出大山。為此,他愿意用一生的堅守,為這些孩子點亮前路。他,就像長白山深處一盞永不熄滅的燈,溫暖而明亮。瑯瑯書聲,就是一首寫在大山深處的詩。正如他在教案的第一頁里寫的:“教育不是注滿一桶水,而是點燃一把火——這把火能溫暖整個長白山。”
來源:吉林日報·彩練新聞
作者:記者 任勝章 馮超
初審:馬萍
復審:劉晗
終審:張宇